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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Paro| 光凡】春带彩
* 勿扰蒸煮，勿上升，谢谢
* 剑客×公子
* 鹅家无原型，瓢瓢部分为西夏史加快，并不完全真实，文后有关系图；翡翠在古代不珍贵，冰种春带彩是真的基本不存在
1.
“一块上好的春带彩。
碧波荡漾莼花散，
满堂春色彩云飞……
……是飞还是归？”
“你再想想。”
2.
剑客第三次见到公子是在院里洒扫，
银杏叶落了满地，蟹黄的香味勾得人分分钟往厨房里跑，
自从家主去世后寂静许久的郭府终于有了鲜活的人气。
他拎着个扫把去捉跑出笼的鸭子，小东西嘎嘎嘎地叫着跑出了若为自由故生命也可抛的气势。当然，若真被捉住，鸭子的命运确实也是两者皆没有。
“你还跑，还跑！给我站住！”
剑客大声地喊着，头上粘住了顺风飘来的几片鸭毛，滑稽又可笑。
确实也有人笑了。
正鸿雁将飞，花褪残红。
3.
小公子路过长廊，惊喜地捕获了一只慌不择路得往自己怀里冲的鸭子。
他一把捏住人家命运的后颈皮，抬起眼，是个满脸白羽毛还呛了自己一口的男孩，
那人嘴里还嚷嚷着百因必有果，鸭的报应就是……然后骤然梗住。
四目相对，他忍不住笑起来接下去：
就是我？
公子笑起来和几年前一样好看。
4.
剑客第二次见到小公子时是在一场家宴上，
他按住了心怀不轨欲以鱼腹剑完成荆轲刺秦王壮举的莽夫，
却看到一身孝的男孩淡然地转过了头，
推开盘子轻声说自己本来就不能吃辣。
5.
白嫩的鱼肉上缀着鲜红的椒片，
剑客望向公子，
但对方毫无所觉，剑眉蹙起一个川字，
四面皆楚歌，垓下鸿门宴。
6.
相信聪明的猫咪应该会避开所有的陷阱。
他饮下酒，飘然地离开。
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重回郭府，
狸花奴都是抖M，怨不得我。
剑客摸了摸假面，这样自我安慰道。
7.
剑客第一次见小公子……
8.
他抱着下半身全是血的男孩，在人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我们出去，我就告诉你。”
“夏之光…你居然学会……跟我谈条件了。”
公子的睫毛簌簌地颤动，“……真行。”
“那你答应我。”是极力压抑过的哽咽声音。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9.
可是小公子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对剑客的承诺。
10.
夏大安十年元月，国主母梁氏党羽郭子不禄。——《西夏书事》
11.
七年元月，夏大夫郭氏府走水，其戚皆没于火。——《宋史·外国·夏国》
12.
进退维谷的人生，也许就是郭家人的命。
在小公子拿到那封诏书时就这么想到，
只因为一块绝世无双的春带彩。
13.
郭氏发迹于玉，祖先曾跋山涉水前往谌离，步过穷山恶水，为了几块玉石毛料。
但好马也有失蹄时，
一行人拖着几百斤的白元砂回来却遭遇山崩，
祖先被砸断了一条腿也要呲着外露的白骨拖回嶙峋巨石。
“这不是石头，是我们郭家的命！”
他死前拉住儿子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
14.
是郭家的命，他用半生换回来的毛料被鉴为毫无被开采的可能。
儿子抵掉了所有家产赔偿这次旅途的损失，郁郁地将它做成了墓碑。
如果父亲这么相信它，就让石头伴他下至黄泉。
15.
是郭家的命，一场地震震开了祖坟的山头。
儿子急匆匆地去修理，请来了位不知师出何门的白须道士开坛做法以慰亡灵，
哪晓得裂开的墓碑中透出鲜亮的绿色。
任何有眼力的人都应该明白，发家的时刻到了。
16.
事情绝不这么简单。
17.
白眉老道空有一副三清慈悲相，偏偏欠缺道心。
他见财起意，杀人夺宝，儿子死在父亲的棺材旁边，还挂着肉的眼睛大张，衬得骷髅双目狰狞可怖。
红色的血珠溅射在灰色的道袍之上，又慢慢侵入石头缝中，
是预定好的不祥征兆。
18.
志满意得的道士背着大石头下山，脚步颠颠，哼着昨夜风流在河船上姑娘教唱的曲，
骤然出现了三五土匪，眼尖儿的瞅到行囊里的莹莹绿光。
一刀落下，
沿着石子路滚下的头颅用浑浊了的眼睛，目睹刚害人的自个儿的身躯尚还抱着那发财梦，
转眼间便成为泡影。
17.
是郭家的命，山大王头头正是几年前离经叛道独自出来闯荡江湖的郭家幼儿和表系旁支。
他看着一块沾了不知多少冤魂的石头，血迹遍布每处纹理。
狠狠一摔，
半是碧绿半为紫。
原来竟是并不值钱的翡翠。
他仰天长啸，形容癫狂：
18.
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
福福祸祸难相辨，
是是非非何时休。
19.
是郭家的命，没藏国相家的新媳妇偏偏最爱紫罗兰之玉，
日思夜想后缠着丈夫给她四处征集。
山大王的曾孙不比祖宗的魄力，摇摆不定后打着为了山头兄弟的名号归顺了西夏，顺便献上祖先的珍宝以博梁氏欢颜。
于是一路被顺理成章地提点。
20.
可向来没有皆大欢喜，梁氏与惊祚皇帝偷情，又在事情败露后先一步诛杀没藏家族，
郭氏为这对奸夫淫妇打造的许多配紫配绿的首饰，都是上了贼船的罪证，甚至一块无意制作的紫罗兰小兔成为逼死前皇后的最后一根稻草。
毅宗终于借一个女人铲除自己的心腹大患，看看梁氏身后的汉人走狗，自然也多了点宽容。
所以在全族灭口以外格外开恩，给出了第二个选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曾陪你家出生入死的那群混混和自己的命，选一个吧。
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
21.
也许确实不该隐于山林，
莽夫便会更加欠缺小人的头脑。
22.
可是那又如何，
史书从不为败者停留半秒。
郭家因为一块玉死了多少人，上面有多少冤屈，都不重要。
唯一值得记载的是，
他们终于荣华富贵、蟒袍加身。
大夏唯一的汉人大夫，统领制造司，风光无人能敌。
23.
但仍然是郭家的命，攀附着外物与外人得来的东西并不牢靠。
死了老公的梁太后专政引发朝野无数动荡，而因一块玉就上了贼船的郭家自然被人觊觎。
“怎么会只因为一块玉呢？”娘娘笑眯眯地说道，她扶住头上的金簪，就像扶着自己拿丈夫情夫和儿子换来的江山一样，“我们都是汉人呀。
从你氏进入西夏开始，早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困困不得脱。”
24.
公子看父亲摸着那块被凿去大半的翡翠，手指流连忘返，细细抠挖其中的纹理：
“汉人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永乐城。遗骸遍地，壮年早死。老者无所依，幼儿无所养，何来永乐，何觅永乐！”
指甲盖中掉落红色的粉末，他的脸色好像突然苍老：
“梁氏命我以玉雕琢此战大胜之景，吾……愧对列祖。”
25.
“父亲最后一次进宫……就再也没回来了。”
26.
剑客想揽住小公子的肩膀，
却突然记起自己的袖中剑会硌到他的脊背，于是手尴尬地停在了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好在男孩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便起身而立：
“走了，绾娘说腊八粥已经备好，去吃吧。”
27.
十二月寒风刺骨，
西疆风雪飘得很大，
转眼公子的背影便湮没于皑皑之中，再找不到踪迹。
28.
剑客看着自己的袖中剑，那是师父没藏临终前送给自己的宝器，
传说它削铁如泥，丝发可断，只要自己想，割下小公子的项上人头也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但他不想。
少时受人之恩，于饥寒之中为没藏峨博养育，一直感谢他为自己提供食物与住处，便全心全意地习武练剑，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报效恩情。
可是小狗将人当恩师，人却只将小狗当畜生。
29.
剑客第一次见血是在来到没藏府上的第三月，大概也才七岁。
乌云遮住多少月，真相埋葬多少页。
三十多岁的太子仓皇失措地拉着师父的衣服说自己割下了父亲的鼻子，还请国相如之前所言般主持大局，择日拥立自己为新皇。
峨博笑得很温柔，轻言细语地反问如何立一位杀父弑君的人为皇帝，
然后眼前就是滔天的红色，
午夜常常梦回惊魂。
30.
“你以为你是圣人吗？你以为你听到的，看见的，就是真相吗？”
31.
剑客拿双刀架住野利狼漾的脖子：
“告诉我你知道的。”
32.
“我野利大将遇乞无端被杀，妹妹先皇后为嵬名曩霄所囚禁，没藏黑云不顾人伦嫁给杀害丈夫的狗皇帝，弟弟借此权倾朝野，培养了像你一样的卖命臣诛杀异党！
宁令哥原为堂堂正正的太子，奈何妻子被父亲所夺，舅公被父亲所杀，舅公母还谄于仇人，荣宠直逼母后，甚至妖言迷惑，竟要至他死地。
元宵夜刺杀嵬名曩霄，天命所归！”
33.
他看着对面红了眼睛的男人，刀锋没入颈部一半，鲜血溅在自己的眼角：
“可是进谗嫡妻卫慕氏的人，构陷皇长子不像李曩霄的人，害她与幼儿被毒杀于冷宫中，尸体都无人收敛的人，
同样是你们清清白白的野利皇后。”
死不瞑目的余党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剑客任由自己摔在地上，与尸体同眠。
这是他的剑首次开刃，铁锈般的血味就像腐烂的事实一样令人作呕，
月光洒落在满是猩红的玄黑长袍，显得这身衣服更加丑陋。
34.
“哪有谁会清白。”
剑客离开了狼藉的现场，他想自己应该会记住每一个刀下亡魂
和他们不甘心的呐喊。
35.
小狗明白自己只是小狗，但不代表就此成为犬牙相向的白眼狼，他从未想过将那把师父给自己的剑倒戈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只是在漫咩抱着罪臣峨博几欲谋反的圣旨闯入将军府时，他悄然离去。
没藏府里火光冲天，有罪的，没有罪的，都成了焦黑的尸体。
月光依旧皎洁，塞外风吹，
是寡言史官心思莫猜。
36.
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剑客在廊坊醉生梦死，以为邦尼定不过是尘封在岁月里的旧物，蒙上厚厚的灰尘。
直到一封信在水中泛起涟漪，
原来宁静宛如池中之月，轻易就碎。
37.
剑客骑着骏马重回西夏，他要救走师父嫁给毅帝的女儿，那个被自己的嫂子梁后鸠占鹊巢的傻姑娘，在深宫中不知哥哥被戴了顶好大的绿帽子，也不知恶人总会先告状，
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嫂嫂不仅要与丈夫通奸，还诬赖自己的丈夫与岳父欲弑君谋反。
一夜间没藏全族诛灭，皇后之位为人所夺，
可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38.
“那个女人最爱紫罗兰玉了……”他再也看不到比他小了六七岁的妹妹像小时候一样拿着石榴花对自己笑得灿烂，扬手叫来这个单眼皮的小哥哥。
小朋友将红花插在他的耳边，pa地偷亲了一口脸蛋：“侍卫大哥好帅呀，囚英喜欢！”
“小主……”惨遭调戏的他被师父笑着拍了后背，没藏峨博抱起女儿，捏住她的鼻尖往上顶：“人才点儿大，心思倒多。”
女儿气鼓鼓地拿手扯了父亲的胡子，对着空气哼哼，引得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力气这么大，我的英子是不是以后要成为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哦。”
往事在脑海里逐渐被抹去痕迹，就像面前满脸憔悴的姑娘，
谁能想到也曾是弯弓射大雕的飒爽女郎。
39.
人是会变的，被世事磨平棱角，最后成为微粒随水逐流。
再也没有小囚英，只剩废后没藏氏。
“皇后娘娘。”
他蹲在她的身边，“之光带您离开吧。”
她听不见剑客的话，瞳孔涣散地望向没有窗的墙：
“她喜欢紫罗兰……紫气东来……帝王之相。”
“娘娘。”
一缕血从嘴角溢出。
“娘娘！”
40.
九月，杀故后没藏氏。后既被废，左右凌虐之，后号泣欲自裁，
惊祚怒，遂赐死。
——《西夏书事·卷二十》
41.
剑客在檐上亲眼看着她被白绫勒断了脖颈，拉至绷紧的布料没入一半血肉，
很像被自己杀死的那个野利余党，
叫什么？
不记得了。手上的命太多，都不记得了。
但他只知道，命运就是个圈，总有一天都要偿还。
42.
月光下，
他握住那天从皇后口中强行抠出的那块翡翠，
剑客用手摩过玉上的字样，是个汉族姓氏。
郭。
43.
“郭氏族人，媚上欺下，罪无可赦！”
说书人激动地敲着他的抚尺，唾沫星子也许可以飞入前排的龙井之内，好在本来也不是什么高等茶馆，茶叶苦干毫无味道。
“具体如何呢？”
“郭氏一个汉人家族，要不是攀上了梁后的高枝，哪来做凤凰的机会呢？”
“一条狗而已，什么凤凰。”
“皇后要他做什么不还得做什么，我听说啊，小没藏死之前可是秘密命令他家做了个锁玲珑的环，汉人都会术法的，这东西据说可以让人不能转世呢。”
“梁氏真不愧最毒妇人心啊。”
“郭家明明知道还助纣为虐难道不恶心吗？”
“一样一样。”
剑客将茶水饮尽，离开了位置。
44.
“你难道不想给小英儿报仇吗？夏之光你有没有心啊。”
剑客脖子上的玉吊坠硌在胸口：
“害死皇后的是梁氏，和郭家没有直接关系。”
“所以你就打算袖手旁观了是吗？”
他没有说话，盯着面前的被子开始出神。
“英子是知道的。”
“什么？”
“她知道的，梁氏和丈夫偷情。郭家人将翡翠的另一半送给她了。”
紫色的翡翠仿佛灼烧在肌肤之上，不只是硌得生疼。
45.
剑客接下了刺杀的任务，定金很多，但他一向懒得花。
枕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上，他摸了摸银锭：“这点够在江南买个房了吗？”
片刻又瘪嘴：“好像还得攒攒哦。”
可是一个人的大宅子真是空荡，住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托起下巴望着天，那就养几只小狸猫，
热热闹闹。
46.
“紫罗兰是莼花的颜色，是春，碧绿是彩，所以我和你叔父就叫咱家这块翡翠春带彩。
所谓玉制品，只有分布均匀了才能有个高价。你叔父当年不懂，哗啦啦敲下一大半春色给梁氏做镯子，青调也这么废了。所以皇上叫咱们给他磨个碧龙时你叔父还真是求之不得，又想着春彩般配，帝后和谐，便将剩下给梁氏做东西的紫罗兰，也磨成了个小兔进献给了前皇后。哪晓得皇上让我们做给他的翡翠实际是为了和梁氏相配呢……”
小公子坐在凳子上，一边头点点地打瞌睡，一边听父亲的长篇大论，对于深宫八卦根本不感兴趣，嘴里还咕哝了句女人可真是太难懂了。
“……郭子凡！”
“诶！”
大夫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只好无奈地笑着敲敲他的小脑瓜：“你这个样子，我不在了可怎么办。”
公子微蹙眉毛，嘴唇抿起：“我会管好自己的。”
“真是希望如此。”
47.
“英子把郭家送自己的小兔当个宝贝，日日夜夜戴着，以为和皇上是天生一对，结果呢，却在梁氏的手上看到了那刻着凤凰的紫罗兰手镯。
也怪她年轻不懂事，当场抓着嫂子问起了这事，要不是因为怕事情败露，那对狗男女怎么会提前抄了没藏府！毕竟英儿再过一月就可以回家省亲了，到时候就怕……
你说那郭家人真的就没别有用心吗？”
剑客从花丛中惊醒，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
“我原来可不失眠……”
48.
“是该有个了断了。”
郭大夫因病亡故，公子为父亲举行大葬，
众宾客汇聚一堂，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
郭家的新继承人是要继续粘着梁后这桩大树还是另谋高就？
他们彼此确定眼神，皇家的刺客，没藏家的杀手，
似乎留给礼台上那廿十一岁少年的，
处处都是死路。
49.
为了未来铲除异己，表明梁后誓为胡人所忠的态度，
还是为了过去寻找替罪羊，动不到高层只能在鱼虾里逮一只大的杀了泄愤，
谁也没比谁高贵，
刀剑向来都不高贵。
50.
这是剑客第二次见到小公子。
51.
是他。
52.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年幼的小剑客从没藏家高高的檐角上跳到了树上，着力点并没有找准，啪地摔成个狗啃泥，
他四处张望，好在周围并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窘态，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轻声嘀咕了句我就知道我天生能上树，一低头，
下面站着个睫毛又长又翘的小哥哥正抬眼看向自己，
他的眼睛被吓得圆圆，还举起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53.
还真有。
54.
小剑客的体重压垮了枝条，他带着一大串桃花如仙女降世般落在了美人的面前，
如果不是屁股着地外加大声喊了句好疼呀，
画面应该会更加美好些，
小公子应该也不会后知后觉得笑弯了腰，眼睛眯成带着星光的月牙。
真的很尴尬，但是漫天粉红色的花瓣飘落，一片片地掉在了白衣哥哥的肩膀，黑发，和脸颊之上，
才六岁刚过的孩子脑子里只回荡着句经典的诗歌：
人面桃花相映红。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55.
白衣服的小哥哥告诉剑客，他是陪叔叔来给家主的儿媳送上翡翠手镯的，
“是什么颜色的玉呀。”他偷摸摸地挨着人家坐下。
“嗯……莼色。”
“春色？”
“就是紫色，”小公子说道，“我喜欢这个颜色。”他举起手：“爹给我做了个莼色扳指呢。”
剑客看着他的侧脸，紫色是春天的颜色吗，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情此景确实又让他不由自主地认为公子喜欢的紫再与这个美妙的季节合拍不过，于是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我也觉得好看。”
公子从袖笼里摸出一个绿色的石头：“这个更适合你。”
“为什么啊？”
“夏之光，夏天草长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碧色很贴切……
送给你吧。”
“也是伯父雕的吗？”
哥哥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但面子上仍然十分冷酷：“是我的第一个作品。”
剑客将石头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56.
怎么就忘了呢？
剑客看着他，对，那天他回去之后不久自己还想过问师父找人的，但没藏峨博却开始天天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些什么，李宁令哥频繁地进出国相府，都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再到第二年……自己七岁了，正月雪花飘，很美很美。
但纯净的美也只截止在那个冬天，师父杀死了前太子。
小朋友站在屏风后面，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可能遇见那个，眼底清澈犹如泉水的公子了。
57.
真没想到再重逢会在这种时候，
剑客给自己夹了口香菜叽叽呱呱地嚼起来。
他托着腮望向对面的人，还真是我命由人不由天，他和自己，都一样。
匕首在袖口之中，等待主人的号令。
58.
“郭某很感谢各位千里迢迢赶来为吾父吊唁，”公子拿起桌上的酒，轻轻地就撒了一圈，镶着银边的地毯侵染成了黑色，剑客早有预料地点了点头，却看他勾起一边的嘴角：“真是情深意重。”
他坐回了上席，神色冷淡，脸颊旁边的那颗痣越发显眼了。
原来是料峭春寒倒尽，积雪融去的第一滴黑色，是希望，
现在是千里冰封雪飘，新草地被掩埋的最后一丝颜色，是沉沦。
剑客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害，最近确实情绪起伏，文字博主的腔调都被自己整了出来。
还是早点结束吧。
他与坐在旁边正要献上一碟暗藏玄机的糖醋鱼的人对视了一眼，
袖口中滑出了匕首。
59.
心跳得真的很乱，剑客摸摸自己的额角，自从师父死后自己就不知道未来到底在哪里了，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骤然小狗失去了对他毒打的主人，失去了那根绳子，就会迷茫。
过去多么盼望着的自由，变成现实之后却发现自己抓不住，好像人生在那个时间点被改变就无法再扭转回来。
能怎么办？他看向台上的人，面临绝境却从容不迫，
到底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脱身还是看淡了太多以至于心态平和？
只见公子转头看向自己，目光顺着来到腰带处，他用平静的语调夸了一句：
“你的玉佩很好看，水头足颜色亮，难得一见。”
60.
他看到那人手上的紫玉扳指，
像昔日一样。
居然都还记得。
61.
公子与他对视，片刻后将脸转了回去，袖子高抬咳了两声：“皇后娘娘今日赏我诏书，命我氏族人于诞辰一日为她献上永乐城之战的庆功塑像。
此乃我大夏喜事，相信在座诸位都愿意看到自家名号镶嵌于底座之上，万世流传。”
“这臭小子还挺会说。”剑客的伙伴就要走上去献宝，却被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匕首卡在身边人的手腕上。
“夏之光你要干什么？！”
“你太低估他了，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
公子挥退了那盘辣椒鱼片：“抱歉，身体有恙，恕在下不能收下这份心意。”
剑客离开了位置，
这场刺杀不该包含自己。
62.
“多谢公子。”剑客从郭家家主那儿接回了那只鸭子：“它实在太调皮了！”
“嗯。”他点点头，“无碍，你去吧。”
语毕就拂袖转身，白衣黑发一尘不染，像原来一样，又比原来少了人气。
“少爷！”
“嗯？”
“你戒指掉了。”剑客看着他的扳指被乱动的鸭子蹭掉又骨碌碌地落在了地上。
家主俯身捡了起来套回手上：“多谢。”
“这个扳指……很重要吗？”
他看着对面的人，疑惑地歪下头：“戴久了罢了，戒托也换了好几个，只是摘掉有些不习惯。”
“原来如此，少爷慢走。”
63.
贴着身放的另一个碧玉扳指与紫罗兰小兔子叮当地发出声响
“叫你自作多情。”
64.
剑客第四次见到公子是在他的贴身丫鬟急匆匆地跑来求助。
“少爷被水烫伤了！”她紧张地尖叫着。
男孩发足狂奔，将闭着眼的公子抱了起来：“附近的医馆在哪儿？”
“没事的……”家主拉住他，“一点点烫伤而已，大惊小怪。”
“这么一大块！！”
“没关系的。”
剑客的眼睛里哗啦啦地蓄上了泪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我要完成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比你手烫伤更重要呢？小梁氏值得你这么卖命？”
家主看向他，挥手避开左右：“不要这么讲话，隔墙有耳。”
65.
剑客看着公子站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抽屉，猫咪般伸伸爪子让他来看。
是一个很精巧的玉佩，碧波上散着莼花，相得益彰。
“这个是要给谁的啊？”他瞪圆了眼睛，都不敢上手去摸。
“给我的一个朋友，不过很久没见了。”
剑客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要跳出来：“和你的戒指有关吗？”
“有吧。”
“那少爷为什么上次说只是戴久了呢？”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家主蹙眉看向他，但隐隐约约地这个人给自己一种奇妙的安全感，一种气场吸引得将隐秘的玉佩都拿了出来：“扳指只是象征物，真正的情谊无需时时刻刻在嘴上提及。”
“少爷说得对。”
66.
剑客成为了家主新的贴身侍从，日日夜夜黏在人家旁边，一会儿喝不喝水呀一会儿吃不吃饭呀，少爷想做什么都我来我来，你手受伤了别动啦，搞得其他的侍女都无事可做。
“诶，多拉鄂，你每天都跟着我们少爷像个跟屁虫似地，这么喜欢他啊？”
“是啊，子凡多可爱啊。”
“可爱是可爱，我家少爷最可爱。…等等……！你叫少爷什么？”
“子凡，凡凡。”
大侍女索默给了他一个惊恐的眼神：“你恶心到我了。”看他一瘪嘴，姑娘立马心又软下来：“好了好了也没有很过分，不过少爷居然纵着你这么叫，也真是神奇。”
“凡凡就是有一点点傲娇嘛。”
“……行了你离我远点，我还没病。”
“好的姐姐。”委委屈屈的语调。
她拿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怎么感觉养了两个儿子？
既烦心，又还挺可爱。
就这样吧。
67.
日子一天天地过，剑客与公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密友，每个郭家的仆人都知道他俩根本不存在主仆的关系，小侍从心甘情愿地为少爷做牛做马，小少爷又放任他无法无天地“欺上瞒下”。
“说实在的，要是多拉鄂是个女孩……”
“少爷早和他成亲了吧。”
“啧啧啧，我站凡鄂。”
“瞎讲，小侍卫比少爷高！我觉得鄂凡。”
“你也不怕少爷听到了打死你！”
“我听到了哦。”
“啊啊啊啊啊啊少爷啊！”“啊啊啊啊啊！”“少爷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是对你们太好了天天胡闹。”公子看着瑟瑟发抖的一群姑娘，“算了下不为例。”正要踱步走开，又返回几步：“最后一遍，你们的顺序反了。”
“顺序？什么顺序？”
少女们面面相觑，最后哇地叫起来抱在一起：“我们要有少夫人啦！”
68.
“凡凡……你怎么这样呀。”
公子和剑客一起坐在檐角上：“我怎么了？”
“你明明才是我媳妇嘛，为什么不从了我嘛。”
“不嫁。”
“从了我吧。”
“不嫁不嫁。”
“从了嘛。”
“不嫁不嫁就不嫁。”
剑客把嘴巴撅得老高：“不嫁就不嫁，我！”
“你怎么？”
“我还是会加倍地对你好的！”
公子笑了起来，眼角都浮出细纹：“多拉鄂，你是真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而已吗？”
剑客将自己的手臂收紧，两个少年的身体挨在了一起，他一低头就能亲到对面人的额头。
69.
于是少爷闭上了眼睛。
睫毛在月光下簌簌发抖，
扇动着星光。
70.
他们终于嘴唇相碰。
月色微凉又正好。
71.
少爷把头搁在剑客的肩膀上，摸了摸自己的戒指，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多拉鄂。”
“嗯？”
“真的是这个名字吗？”他轻声说道，“我翻了汉书的翻译，叫小太阳。”
72.
“……你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不怪我啊。”剑客的手指神经质地搅在一起，少爷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凡凡这么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自己。”他直起身，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相信自己，夏之光。然后我的心告诉我，你值得。”
73.
如果时间可以静止在这一天。
74.
没有如果。
75.
剑客早就发现少爷没有为永乐城之战的雕塑动过一笔，他每天只在卧房中细细雕琢着两人的玉佩，他喜欢就好。
人不应该总为别人定下的条条框框买单，
郭子凡活得恣意，自己也应该一样。
他开着小小的武馆，教书育人，其乐无穷。
76.
但是谁都知道好日子会到头，
只是谁都没有主动提及而已。
小少爷被梁太后招进兴庆府，回来就只剩下一个能动的上半身了，
索默姐姐哭得梨花带雨，剑客跪在了他的身边，低头吻上那人的额头。
“凡凡不是说快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吗……等我们出去，我就告诉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77.
“郭家就要完蛋了。”
“谁说不是呢？”
“忤逆梁太后，都没命咯。”
78.
公子遣散了所有的仆从，挂在他名下的小武馆也就此关闭。
索默一次次地回头敲门，却没有得到回音。
她知道，里面再不可能有人出来，
就像那个永乐城之战的雕塑，
永远也不会出世。
那是他们的气节。
79.
郭府走水了。
80.
火停后有两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绑在房梁之上，
他们说，梁太后竟如此歹毒。
81.
死了人，一夜间都变得善良。
82.
焦土总被收敛，上面又开新枝芽，年轻的姑娘在残桓断壁旁折下一枝桃花，
人面却不知去往何处。
她带给自己年迈的奶奶，老妇人闻着香，
笑了起来，皱纹中却粘上了泪水。
多情却被无情恼。
83.
夏之光啪地用书轻轻拍了下小女孩的腿：“秋秋你又偷懒！”
“哎呀老师~”
“别撒娇我不吃这套！”
“老师~”
“……”
“老师~~”
“好吧，你回家一定记得练！我下次要找你妈妈检查的！”
“谢谢小夏哥哥，小夏哥哥最好了！”
“就你最淘气了！！”
女孩子扒拉住他的长腿：“那秋秋能不能再听小夏哥哥说说春带彩的故事呀。”
“都听了几百遍了，你说说你，故事记得不差，动作怎么记不住呢！”
“那不是最后几个连转太悲惨了嘛，秋秋觉得8行。”
“本来就是个悲剧，你还想怎么不悲惨？嗯？”
妹妹嘟着嘴：“我就觉得他俩没死，
就这么简单。”
84.
“夏之光！钢钢！！夏铁钢！！！”
“干啥呢造磊！哇哩哇啦的！”
秋秋捂住耳朵，吐吐舌头说了句两个憨憨就向妈妈跑去。
走廊那头是个清瘦的男孩，他举着张票子摇晃：“你不是又在磨那个春带彩的编舞吗？我特意给你搞了北大教授讲西夏史的讲座入场券，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哇磊哥你可真是我的宝贝！爱你~”
“走开点只有焉焉才能抱我。”
“啧，情侣狗。”
“怎样，就羡慕死你。”
“呸！”
“有本事你也找。”
“找就找！谁怕谁！”
85.
“所以呢，其实很有可能这个翡翠的故事啊，它是个假的。”
夏之光举起了手：“教授，我不这么觉得。”
“这位同学为什么这么说？”
“就……冥冥之中的感觉。”
教授和蔼地笑了笑：“小同学还挺信玄学的，但是最近我和我的科研团队对于郭府的遗址考证，都没有看到任何翡翠的结晶状物质，除非是裂变的高温，应该不存在突然消失的情况。再说了，冰种春带彩，现代都没有怎么出现，历史上又怎么能确定它有呢？而且对于尸体，我们也做了碳检，骨龄也是对不上号的。所以这个故事啊，大概率还只是一段美谈罢了。”
夏之光坐了下来，闷闷不乐，他摩挲着手链上的彩色翡翠，怎么就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那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为它的心痛，为它喷涌而出的创作激情，
也不是真实的吗？
86.
“可能是他们一起离开了吧。”
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男声，嗓音带有磁性，仿佛能吸走自己的灵魂，
转过头去，男孩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剑眉下是浓密的睫毛。
“你好……”他看得呆住，下意识把手伸向他，“我叫夏之光。”
“郭子凡。”
87.
那人的手上，一个紫色的吊坠波光粼粼。
88.
夏之光相信命运。
郭子凡也一样。
89.
“破镜重圆。”
“都会的。”白发苍苍老人摸着伴侣的手，“我把它们埋下去，陪着咱们的尸体啊，一起埋下去，就会在一起……”
“夏之光你真的，咳咳，老糊涂了。一起埋下去，谁还帮咱们挖上来啊。”
“相信奇迹！”
老了的公子拍拍老了的剑客的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那必须吧。”
老伴却再没回答，手慢慢掉下。
90.
过了好半天，剑客的眼睛中
滚下了一滴泪水，
滚在坑坑洼洼的脸上，顺着老态龙钟的眼袋和法令纹蜿蜒，他蹒跚地拿起床头的镜子照了照：
“老了呀，丑了呀……凡凡也不嫌弃……
我们还在相爱啊……”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总有相见时。
91.
江南的院子里送走了一位下肢残废却有一双能雕刻出鬼斧神工玉制品的巧手的先生，
过了几月，院子里又走了一位总和附近所有孩子闹作一团的好脾气的老爷爷，
他们养的猫咪们换了好几次后代，终于也轮到看着主人离开。
爷爷走之前将两块玉送给了邻居的两家人，他说，
都是缘分。
92.
缘分让两块玉石分开了，一个待在了南边，一个溜去了北方。
可是缘分又让两块翡翠重聚了。
93.
都是缘分。
94.
“所以你也会跳中国舞啊，太好了！要不要来我工作室看看？窗明几净！漂亮整洁！”
因为大雨而被耽搁在这位同学家里的郭子凡同学，
表示不太相信。
95.
“满堂春色彩云归。我喜欢这句歌词。”
“喜欢哪里呀。”
“喜欢这个归。”
96.
夏之光的编舞拿到了桃李杯的一等奖，那天是大雪。
男孩跳下来抱住了坐在后场等待的朋友。
“诶诶你当心点，腰还有伤呢！”
“我见到凡凡我就迫不及待！！”
“光哥我看你这人挺有意思。”
“那得必须吧！
他凑近了对面的哥哥，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倒映的全是自己，突然便横生勇气：“凡凡我！”
97.
“所以为什么要把收尾改成柔和的点翻身呢？不是说be了？……嗯？你要说什么？”
夏之光打了退堂鼓：“没什么……就觉得吧，这人生都这么难了，还得开心点。”
“这么难？”郭子凡停下来，扬起一边眉毛，“光哥青春期没过呢开始多愁善感了？”
他嘟嘟嘴不说话，哥哥便凑近了过去：“怎么了呀。”
看着那双写着懵懂的双眼，夏之光第一次觉得太纯情也不是好事，也许他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的想法。
雪下大了，弟弟默不作声地将六边形的结晶从他脸上摘下，郭子凡扭头看了眼他的手，突然让睫毛遮住了月光。
“凡凡眼睛不舒服吗？”
98.
“之前网上有一句话……”
夏之光的脑仁突然开窍，心里片片烟花盛开，伴随的是一个迅疾的吻，雪花在唇齿间融化。
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亲亲。
99.
一块上好的春带彩，
碧波荡漾莼花开，
满堂春色彩云归。
生生世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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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关系图一则，所有男性名字是历史记载，女性是自己瞎编的，然后西夏史多数是宋史得来，真实性就有待考证吧......
但是按照正常历史，永乐城之战的时候鹅瓢都老了233，所以文章别当真啦。喜欢历史可以去看看，人物关系很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