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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系观光指南| 23：59】蜉蝣
上一颗恒星☆ @超凡脱俗的花赞赞
* 勿扰蒸煮，勿上升，谢谢大家！
* 一个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但是他们拥有过很完美的人生。
* 被画上白十字的橡木，今天也在努力歌唱
BGM：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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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北京时间12时00：“蜉蝣六”号在距地面270公里的轨道上绕地球飞行，乘务人员得到酒泉地面任务控制中心的绿灯信号，开始做重新返回地球大气层的最后准备。
……
13时23分，惯性制导电脑的自动导航系统指挥航天飞机调整为前端在前、尾翼向下的姿势。
……
13时52分，“蜉蝣六”号越过东海岸。酒泉地面任务控制中心的控制记录显示：航天飞机的左侧起落架温度发生轻微异常变化。三个水压热传感器显示的左侧起落架温度在摄氏8至15度（华氏40至60度）之间。
13时53分，航天飞机左翼第4个传感器显示温度仍在上升。
13时54分，整个机身的温度因左翼温度而上升了15个摄氏度。
……
13时59分，航天飞机上的机载电脑试图通过启动2部偏航喷气推进器进一步修正自己的位置。在距离地面64公里的高度，“蜉蝣六”号以时速21，000公里的速度进入甘肃省上空。酒泉地面任务控制中心记录下最后的无线电联络信号：“蜉蝣六，这里是酒泉。我们看到你们的轮胎压力信息，但没有抄下你们最后的数据。”
过了片刻，“蜉蝣六”号机长夏之光回答：“收到，但是……”
听到一阵噪音短波后，地面与“蜉蝣六”号便失去了联系。
14时0分，在失去所有无线电联系的情况下，酒泉地面任务控制控制中心继续在雷达上跟踪着“蜉蝣六”号。地面目击人员报告称，他们看到“蜉蝣六”号碎裂成无数小块，在天空中拖过一条长长的白烟。
14时16分，在“蜉蝣六”号航天飞机的预定着陆时间，中国国家航天局正式启动事故应急计划。
……”
“自由在天空中被击落，
浩瀚宇宙里，
人类微渺得像一只蜉蝣。”
2049年6月5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蜉蝣六”号航天飞机宇航员罹难惨剧发生十周年的日子。我受邀参加了中国国家航天局（CNSA）前飞行主管伍嘉成的报告演讲。演讲结束后，他摘下自己的眼镜，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手帕擦拭泪水，说出了一段惊天的秘闻。记录如下：
“当我们……获悉“蜉蝣六”号左翼受损后，当时的总指挥，飞行任务总指挥谷嘉诚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讨论（“蜉蝣六”号的）可能故障情况。而（他）当时已经预期，显然预计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当时谷嘉诚在会议上说：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隔热保护层受损是不可挽回的错误。如果真的发生了事故，我认为宇航员们也情愿蒙在鼓里。一种是在回程的期间，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死亡。比起问题已经出现却毫无方法解决，只能留在轨道上，等待空气用尽后慢性死亡……也许前一种是更好的方案。’”
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声音几度哽咽：
“我们沉默不语……最后默许了这个决定。”
（初夏）
郭子凡是在阅兵仪式上认识夏之光的。
那是在毕业6天后，他受命参与组建教-7梯队，参加国庆80周年的歼30梯队首飞任务。僚机旁边，站了个英俊的男孩。
他说他叫夏之光，是自己的学弟。
从空军第七飞行学院毕业，郭子凡坐在即使建国已经80周年依旧可以把你屁股给颠飞的军用卡车上，摸了摸自己肩膀上两星一杠的徽章：空军中尉。行李箱里塞着自己的衣服和一点偷偷藏起来的玩具，最重要的是夹层里的学士学位证书和空军三级飞行员等级证章。
面前的人生灿烂辉煌。
身边的同学凑过来撩开一点点的布制遮挡窗帘，看着洋洋洒洒的黄沙白土感叹：“子凡，我们过酒泉了吗？”
酒泉，一个所有飞行员都寤寐思服的名字。东风航天城是中华的荣耀。
他凑过去，遥远的地方矗立着高耸的支架，钢筋混凝土像在宣告一种永远正在进行时的使命：“1960年11月5日，第一枚地对地导弹在JSLC发射成功。”
同学笑着推推他：“还背起书了。”
“谁让前几天辅导员还抽查了呢。”
郭子凡把帘子放下，双手举过头顶靠着，闭上眼睛就是连天的火光与硝烟，在黑夜中无声尖叫，如果我也能是其中的一份子。
杨利伟的照片还摆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高高的床头柜上搁着神舟五号的模型，小型的宇航服模型收集了一套又一套。父亲过来整理他乱成一团的狗窝时，总能翻到些科学太空人的杂志和他哥白尼幻想式的豪言壮志。两者往往密不可分，且杀伤力极大：只要一句子凡你第×期的杂志又落这儿咯，立马可以召来一个在沙发上玩电脑游戏玩到乐不思蜀的小屁孩。这比他的生命还要珍贵。
“我报考，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大学，是希望报效祖国，成为一名优异的飞行员。我的人生理想是成为杨利伟先生那样的人，愿意为祖国的航天航空事业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夏之光，众所周知，是个穷小子。偏远山区的家里算得上是这个镇上的阔绰人家，毕竟农耕之外还有个小卖部的存在，但是对比其他的孩子，他们的情况又显得十分窘迫。一只摔坏了尾部塑料壳的水笔用到前面的钢铁笔帽被磨掉颜色，每根芯子直到最后一滴油中不含什么杂质才肯扔掉，节俭是每一个山区小孩的特色。
虽说国家普及了九年义务制教育，但是学校却没有普及。夏之光的课堂远在十几公里外的另一座小山头上。如果住校，那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为了减轻多余的负担，父亲狠狠心拿着积攒了许久的钱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从此成为了小孩几年的代步工具。
山路坑洼，就算是好天气走路尚嫌麻烦，更别说是雨天天气，连下个脚都是困难。冬天又要结冰，滑得可以弄个天然的溜冰场玩玩。夏之光每天离家时不过3、4点钟，天都没亮，家里的公鸡还打着盹儿得没精神，而晚上回来时已经是夜色低沉，星月满堂。
“能咋办儿呢你说说，家里不就这条件。”小男孩第一次接受采访时挠着头腼腆地笑，“也不是没好处，至少锻炼了身体，几年来连感冒都没得的。”
正是这样强壮的体魄给了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空军来高中校招时，夏之光通过了苛刻的招飞体验。彼时还没完全张开的孩子脸上还挂着肉，随着眨巴眼睛单双眼皮来回交替仿佛翻花，他看着面前肩膀上镶嵌着星星条条的老师，侧耳聆听他们的问题。然后抿抿嘴巴回答：
“我小的时候一次大雪封山，有一队消防官兵叔叔背着我去了学校。我觉得，我也想成为那样有着宽厚肩膀的人。而且……我也特别特别喜欢天空，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为祖国的蓝天保驾护航，为其他人撑开一道大型的保护伞。”
“之前没在空校见过你？”
“我是蚌埠校区的，十三院的人！”
一阵突然的沉默，郭子凡有些尴尬地看向对面同样稍显局促的学弟。只听小朋友还是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然后继续提问：“我军事训练的，学长呢？”
“我？控制工程。”
“那真是……”夏之光敲敲自己的头，使劲儿想憋出点好话，最后什么也不过脑子哗地就从舌尖跳跃出了几个字：
“绝配啊！”
北京的空气在夏天一如既往的燥热且污染严重，学长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雾霾污染。知了在两人的头上唱歌，他们的春日盛宴
开始了。
（星夜）
“这次的任务是我们的机会和考验，但是危险程度也很高……之光你确定要去吗？”
男孩啪地合上了自己的书，如同合上了最后一点的胆怯与惶恐：“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你得自己和子凡道个别。”
“会的，而且我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在下面接我。是人群里的第一名。”
郭子凡确实是第一个来接他的。
然后就是告别。
“我坐在轰炸机的机舱里，子凡你知道吗？我去摸当年我们谁都没资格碰的F-21R的机身，那一瞬间就觉得我可能生来属于那里。”
师兄看着身姿越来越挺拔的夏之光，看着他变得更加强壮，也更加强大。突然就想到了两个人阅兵仪式后被分配到空2师的岁月，两人一路从开僚机到了可以自己成为小队的队长，歼击机与歼击轰炸机的配合即使在几个综合排名靠前的飞行团里也名列前茅。
任务执行完毕后跳下机舱，自己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就感受到隔壁似乎有踢踢踏踏的声音向自己的鼓膜飞奔而来。落入一个有力的揽肩，夏之光有时候会傻到需要自己帮他解开面罩。起初的日子师弟老是很不在乎形象的甩甩头发，汗珠子乱流弄得飞行服的领子上一层褪色的油腻，再到后面跟着自己学会了梳理头发，帽子一摘就开始臭美地捋几下以儆效尤。虽说学习郭子凡学得有模有样，却老是缺乏基本动作的物质要素，得靠着哥哥友情提供的纸巾才能完成一整套连贯的动作。
“蓝天白云是归宿。”夏之光抬头看着他们上方的天空，一阵剧烈的轰鸣响起，天蓝色的幕布上划过一道纯白的痕迹，“如果有一天要死在那儿，我也愿意。”
郭子凡拍了拍他的脑门：“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呸掉，快。”
小朋友噗嗤噗嗤好几下，然后把头靠在了哥哥的肩上，眼睛垂下来遮住欲说还休：“子凡真的不去是吗？”
“不去了，同样的路我绝对不会走第二遍。”他看着夏之光，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前途注定自己要走另一条路，放下也是人生的课题。“你……到时候在特战队里，当心些。有机会开歼30就别碰蝎子。知道吗？惜命一点。”
“知道的凡凡，我知道。”
“还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别变得邋遢，虽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但你不得比我更差。”临到分别了，郭子凡觉得自己的话居然可以这么多，就像小伍哥一样。“你跟磊哥一个中队的吧，你多学学人家行不行？还有嘉嘉啊，他是不是也……”
夏之光把脑袋抬起来截断了他的话：“又不是以后没机会见面了……我会写信给凡凡的，磊哥也会答应给首长您汇报了。子凡也要记得写信给我。”他抿起嘴巴，眼睛里全倒映着那个人，倒映自己4年多从朋友逐渐升温发酵成为战友又酿成了深埋于心的爱情。但是从来踟躇不肯说出，在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数数师兄的睫毛，胡思乱想着今天要是点到了单数就去告白的妄念，一直未曾实现。
人会困的，疲乏在不经意间笼罩过彼此。
突如其来的睡着的哥哥滚入自己的胸膛就像是上天的恩赐，咫尺间相隔甚远。
“会的，有时间我一定写信给你。就是不知道多久才能收到一次了。”
师弟从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拍立得，里面两个青年穿着制服笑得阳光灿烂。那是5年前阅兵仪式结束后记者姐姐的作品，咔嚓咔嚓的好几张，趁着郭子凡跟伍嘉成聊天的时候他向对面的姑娘讨要一份。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之所衷，只是下意识觉得重要且必须收藏，一直放在贴身的口袋中，
再慢慢读懂靠在那处皮肤底下自己的心。
也不是没想过告白的，去年年底特意趁着回家过年向妈妈学了做蛋糕的手艺，一点点刷着模具挤奶油的时候，脑海中全都是郭子凡无聊地戳着饭碗说军队里也没点甜食。奶奶乐呵呵地看他把灶台搞得一塌糊涂，然后眯缝着眼睛问是不是要去追哪家姑娘。
“哪里是姑娘啊。”夏之光扶着她坐位子上，“姥姥您安心坐着诶，我是给我师兄做点吃的让他开心开心。”
“嚯哟，那侬师兄对你老好的嘛。”
“是啊，他对我可好了。”
“阿拉小光很懂得知恩图报额，不过侬也25咯，啥时候谈个恋爱哦，给姥姥找个孙媳妇再抱个大胖孙子啊。”
“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个天天不着家的。”他把蛋糕坯放进烤箱里，“再说啊姥，咱们这行天天开个飞行器轰轰轰的，万一哪天小命没了，那不得耽误死别家人。”
奶奶打了下他的背，最后还是叹口气：“那就找个军队里的吧，找个人，能和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夏之光摸了下自己胸口，照片似乎也能传递温度：
“大概会的。”
他兴冲冲地抱着漂亮的礼盒回了宿舍，为了腾出双手安稳抱蛋糕而特意少带了好多行李，小狗似飞也地冲进房间。郭子凡的包裹和衣服摆在原地，自己和他的床铺都摊得完好，只是人不在了。
“你看到子凡了吗？”他拉住赵磊问道。
“我刚看到他帮你把被子套好就去参谋长那儿了。”
师弟站在门口，什么也没听到，但哥哥踏出门的时候那张明晃晃的转营申请尽在眼底。他们四目相对，夏之光的手里犹自紧握年前写好的特种战队调批书，谁都没资格问一句为什么。
大抵不过同床异梦。
“那子凡收着这张照片吧，是咱俩唯一的合照了。”
“好啊。”
要前程似锦，
要花路重逢。
（颂歌）
夏之光想，自己能等自己的心几年，特种部队的日子枯燥无聊却又紧张。赵磊是身边唯一的朋友，但不意味着每次出任务时都能一起。他有时候老会想起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师兄，每次出完任务摘下头盔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扭头寻找过去的朋友。
但是人已经不在身边，一次次的扭头后不得期望中的笑脸，操作条件反射教会他不再凝视某个方向。
这是自己的梦想，为祖国保驾护航。即使孤独一些，仍旧不敢后悔当初。
小朋友参加了新疆暴恐的治乱，他违反了和哥哥的约定驾驶强击机在低空徘徊，地下的人影看不清晰，但血色覆盖每一处角落。火光冲天，他猜测着缭绕的烟雾下是不是有前几天听陆战队战友说起的尸横遍野。漂亮的维族姑娘被割下头颅，深邃的眼睛失去光彩，扎了白头巾的老人被自己的儿子以所谓真主的名义大义灭亲。夏之光第一次脱下头盔后不再先关注自己的发型，他凝望着几百里的远方，看不见却好似听得到遍地悲鸿的哀嚎。
队里有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去做了ASD的心理治疗，赵磊从医务室里出来看到抱着双臂看向停机坪的弟弟。
“想什么呢？”
“想人活一世，都不容易。”他思忖着，“什么罪都遭遍了，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好坏。”
“总是这样的，意外和幸福，谁都会先来。”
夏之光拍了拍他的肩，很想委屈地在某个人的怀里流次泪，享受他人沉默的关心。但人总要学会长大，就像关心自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
学会自己体会酸甜苦辣，
学会自己舔祗皮肉翻烂的伤口。
元月将至，部队里贴上简易的对联，大家伙们一起制造的红纸糊灯笼挂得高高。学弟年前又配合猎豹破了个缉毒大案，大牛的军事基地固若金汤，武装得仿佛堡垒。作战计划依旧以强击机为主，夏之光又不知多少次违反了与郭子凡的约定，一屁股安在了蝎子的座椅。
这好像是军人的天性，当他看到世界的残酷，从不思考自身的安危，脑中闪过的只有如何保护他人。但是只是好像，是为了他人才故作的表面无畏，人都会怕，小朋友在每一次登上战斗机之前为自己写下一封书信，讲述未曾实现的不甘。
借着这事，夏之光终于拿到了他的少校军衔，成为雷神这一批的佼佼者。
他看着外头热热闹闹，却首先把自己的脚步对准了邮差，第无数次探头探脑地对着别人家嬉皮笑脸地问有没有来自航天局的书信。夏之光习惯了对面少尉就像看到智障一样的眼神，伸手取过自己的东西就乐颠乐颠儿地跑走。30岁的人了，愣是能在接到想要的东西后跳跃出二八少女的娇俏，配合肩上的两杠一星，成为整个空军特战队最靓丽的风景线。
不过当事人并不计较他人的眼光，在一群大老爷们儿喝酒碰杯声中安静地读着千百年才能等来学长的一封书信，内容写着他在航空局里的工作，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时不时抱怨即使成为了制造方面的任务专家健身也不能落下。他看郭子凡的笔迹一直遒劲有力，对比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烂泥扶不上墙的字体，突然又在泪眼朦胧里笑出了声。
他把信纸铺平，仔细地抖落下信封查看是不是有什么遗漏，却突然发现在土黄色纸张的内部，黑色水笔勾画了一只小小的圆滚滚的企鹅。应该是企鹅，虽然长得不太像就是了。夏之光激动地把信封小心撕开，露出本来的样子。
郭子凡是真的不会画画，当年还在一起的时候就被这家伙的画技震惊过，导致师弟后来跟伍嘉成开玩笑的时候都要说一句对比他的水平，我那不得是从小画画出生的。
但现在却有一只活生生的企鹅摆在了眼前，边缘线模糊不清，显然是一遍草稿后又反复涂抹的样子，用心中带着点好笑。旁边简明扼要地写了三个字母HBD，谢谢你精心计算的生日祝福。
夏之光看看窗外峰峦叠起的山川，云南是个好地方
但他有点想念北京了。
郭子凡在航空局的四年时光让他摆脱了手机不离手的习惯。其实七年前尚在军校学习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微博狂魔，主要是空2师的5年岁月里旁边有个手机宛如水塘一刻不能离的鱼类动物夏之光。就算自己活生生地站在他旁边，都没那几英寸的亮屏来得有吸引力。
也不是，他吃什么醋呢？
但是总之习惯往往在朋友间传染，师弟学会了师兄的整理头发大业，哥哥也学会了弟弟的窥屏特长。不过离了他，这项技能便逐渐疏忽。
原来的军旅生涯还得靠手机与曾经的学长联络感情，但转到航空局一看，嘿，顶头上司就是自己在阅兵仪式上跟着的主飞伍嘉成，顶头上司的上司是当年和自己最谈得来的师哥谷嘉诚。而如今想找的对象却因为特种兵条例连摸一下手机都得三令五申，不知道小孩有多难受，但自己的手机已经失去了本来的功效。
本就爱享受工作生活的郭子凡更加快乐地投入工作之中，彻底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社交牢笼，除了定期寄信和偶尔在节假日拿出淘汰的旧款和夏之光、赵磊以及表弟焉栩嘉发些俏皮话聊聊，基本也和电子生活说了再见。
仿佛80年代的知青，落后得可歌可泣。
32岁了，郭子凡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氛围里真正做到了过了32的虚岁还一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过于直男。每次听到家里打催婚的电话他都吚吚呜呜地搪塞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自觉不过是年少的一些未完成感过于强烈，因此在现实的形态中下意识地保留了属于那位朋友的安全距离。
“原来一颗心太脆弱，听从潜意识的骚动，
回忆太沉重，
沿着时光逆时针行走。”
在修长指节中灵活旋转的钢笔啪地坠落，笔帽飞出老远，郭子凡蹲下身来捡起，却看到合金的笔头从中间裂开，一边还直接摔得翘起。
他迅速地摸到了桌子上的手机，下意识打开淘宝搜索同款，这是5年前和夏之光在上海逛街时挑的一支，损失旧物的感觉格外沉重。
什么都没有。
指示栏里写着相似推荐，但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郭子凡刹那间有些晃神，他摸过钢笔的身体，他记得当时看到这样物品的一见钟情，记得朋友在旁边的笑，但是就不记得
他们说过什么。
时间太久远，久到9年前的那个夏天他遇见夏之光
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郭子凡从床上惊坐起来，甘肃的夜空黑如墨汁，透过窗帘的缝隙侵入原本就暗无天日的房间。
闹钟反射着5:30的光，他听到手机嗡地一声响。
伍嘉成发来了消息：
夏之光今天退役。
万幸你不是虚无。
（佳期）
夏之光站在雷神的停机坪上，直升机轰隆隆地在头顶尖叫。他一手抱着自己的军帽，一手提拉着不知多少斤的行李，背上还有个沉重的大书包。赵磊站在旁边，冲着焉栩嘉挥手。任豪怀里多了个何洛洛，泪水唰唰地流。
师弟们看着学长毕业，有些还会留任军队，有些就此告老还乡，拿着国家补助的基金和一身超量训练的伤痛找个不嫌弃自己的姑娘娶了，从此老婆孩子热坑头，和和美美下半生。也许有时听到天边的轰鸣还会想起曾经的峥嵘岁月，想到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然后拉着小朋友的拳头细声细语地说：“你看，都是这些军人在守护着我们的太平。”
婴儿的眼睛澄澈透亮，怀揣无限希望。
“你还干吗？”赵磊把自己往最里面一缩，脚底下塞着包裹，竭尽全力节省空间。
“干啊，我找子凡。”夏之光最后向窗外的战友们挥挥手，之后感受到了万分熟悉的滞空，“我答应他的。”
“你身体还能当宇航员？”
“当个航天飞机的没啥问题。豪哥呢？”
“走啊，咱一起，我爹原来也在CNSA工作，子承父志呗。”
两人随后一起转头看向赵磊，只引得那人笑着举起双手投降：“行，我去，一起去……不过提前打个声明，不是我们去就能选上。子凡当年成绩在中队可是数一数二，转营申请我听说也只考了个中位数。我们这些半吊子军老粗的，什么专业知识都不懂估计只能碰个运气呀。”
“那是你，”小狼狗淡定地说，“我四年前进中队的时候搬的那箱书可别忘了，我一直有准备的好伐。”
“安，小同学你心在曹营身在汉啊。”
夏之光笑着摇摇头，没有什么万分之一侥幸的破镜重圆，从来都是步步为营的思索与走定。四年前说好为自己的梦想奋力一搏，但并没有忘记自己偷偷在心中给师兄定好的约定，在闪耀之后要平安回来，完成两人的另一个共同理想。
他咽下赵磊递过来的水，窗外已经是刺目的阳光照进机舱。
“那就拭目以待，看看汉王还认不认他的萧何。”
“拜托小伍哥了，谢谢。非常谢谢。”郭子凡挂了电话之后又火速转身在工作台上查看蜉蝣5号的数据，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振聋发聩。
“诶，子凡又支使你小伍干嘛去了？”已经升任数级的谷嘉诚倒是乐得清闲，端着咖啡杯就开始讲风凉话。
“接夏之光。”
“哦，接你那宝贝师弟啊。”
“老谷同学，”现时陆军少校，有效载荷专家微笑着转过头，“我这边出问题了你不心疼是吧，不心疼没关系，我现在就叫小伍回来，我当然可以亲自去接我的‘宝贝’师弟回家。至于剩下的问题，你找别人来做。不如……战战~~”
“诶？”
“老谷说……”
谷嘉诚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要了老命，肖战那个工作狂魔要是知道自己这边出了纰漏还敢抖三抖四地煽风点火非得真削了自己不可。那货可不像彭楚粤只有嘴上功夫，温柔皮相蛇蝎心肠啊！
“没事！没事儿！子凡就叫叫你！真没事！”
郭子凡的眼睛笑得如星辰碎屑闪了一下：“那行我的飞行副主任？我就好好工作了？小伍就让他忙活了？”
“也就你啊，怼得过我。”师兄摇摇头，端着咖啡杯插着他的老爷爷裤腰带离开。只剩属下张望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再次打开了手机，百度云相册里他和夏之光笑得灿烂，就像手里的烟花棒，黑夜中带着光彩。
“网瘾真会传染。”
郭子凡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将手机贴在胸口。
“那凡凡几点才能回来？”夏之光坐在伍嘉成的车里，放好行李了解了情况就开始编辑信息。不对……直接叫凡凡是不是有点过于亲热了？这大家都是30岁的人了，感觉十分奇怪。那……“子凡几点回来？”称谓对了，但是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隐私。
学弟抿着嘴扣扣脑壳，点满的社交天赋在心上人面前变为负值。
他把手机颠颠，无知所措地想起为什么不问问郭子凡到底有没有对象了。当年玩笑开得顺畅，真到了体悟爱情的时刻，又不敢轻易松口。宁愿四年住在假象里，也不愿亲耳听闻八卦消息，怯懦得不肖年轻的自己。
人总是在长大以后失去胆量，可能是得到的越多就越忧患失去。
伍嘉成从前视镜里看向沉默不语的夏之光：“光光怎么不开心？磊磊和任豪都下车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
“我……小伍哥，子凡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了心爱的姑娘？是不是早已渐渐疏远原来的挚友？是不是，真的像信上说的，过得那么好？他转过千百个问题，最后笑着问：“工作跟你们一样辛苦又忙碌啊？”
“做自己喜欢的辛苦是辛苦，但总归我看他挺开心。”
“那就好。”
夏之光低下了头，只要他开心，那就万幸。
虽然凌云壮志非他不可，但仔细思索下却发现当看到心上人一个真心的笑容，自己的一切坚持消散无形。
不能怪没出息，只是一往而深的情
不知所起。
“喂？你到我家门口了？你让楼下的大爷开个门，大家都一个地儿出来的，怕啥呢。”郭子凡接起电话，“小伍哥今天开车这么慢？现在才到？堵车？？你当你还在京城儿呢堵车？别给我找理由待会儿好好解释，现在赶紧进屋去别冻着了。”
他一边歪过头夹着手机，一边咔哒关了电脑的主机：“回来了。”
甘肃省的冬天还有些北方的寒冷，平原的风呼啸过头皮，吹散了学长自进入新工作地后就减掉的刘海，剩碎发狂舞。他坐进雪佛兰里打起暖气，室温没升上来就感到脸颊通红。家里有个人正在焦急等待的感觉，着实不赖。
安定的感觉如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让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浮现笑意。
你是我的卡马西平。
郭子凡突然想到之前局里的心理医生跟他开玩笑时说的土味情话，他听着音乐微微摇头，夏之光的作用，怕是百倍锂盐也换不回来。
（礼物盒）
夏之光在郭子凡楼下的花园里晃荡了三四五六七八，简称自己也数不清了圈，看着属于他家那盏灯纠结成了一条狗子。
虽说当年就知道师兄有出门时留盏灯防止小偷以为主人不在家而行窃的行为，但是时过境迁，谁知道是不是人家的女朋友站在房间里，正准备着给爱人“最亲密的朋友”的一顿丰盛晚餐。冬天的风呼啊呼啊地吹，他干脆在小亭子里缩成了一团，也许是连夜的直升飞机加军用汽车的倒腾，夏之光靠着旁边的柱子直接进入了睡眠。
当他醒过来时，天都黑成了一片。小朋友朦朦胧胧间下意识地给郭子凡打去了电话，然后一切疑虑在对面人的口中被轻如鸿毛地放下。他跑过去问老师父借了钥匙，但还在人家门口画了个十字，十分不符合党员身份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地祈祷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师兄家的门。
一如既往的简约中带着放荡不羁的杂乱，夏之光好像又回到了6年前他去伯父家拜访的那个小年。简单却充满设计感的家居风格令人感觉这家的主人内心一定冷淡到爆炸，但随地乱丢的衣服、搁在书柜上的鞋还有占据一整个沙发的大熊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玩偶，又大大咧咧地泄露着主人的另外一面。
大宝贝依旧躺在沙发上，姿势潇洒。
夏之光走上去抱住了它，感觉回到了最开心的那五年。
尤其是在，
他回头看向门左手边的展示柜台。
琳琅满目的奖状、证书与勋章，按着重要程度向中心聚拢。C位的左边，是郭子凡少校的军衔章，C位的右边，是他的三等功证书。而C位，
是一张掉了墨的拍立得。
少年们在蓝天白云下笑得灿烂。
“被卷进旋涡，
也绝不低头，
我疯了一样地寻求挣脱。”
郭子凡推开自家门的时候差点以为被暴徒入侵，还没来得及低头换鞋先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下意识都要一个反擒拿＋过肩摔的连套军体术出击，耳边传来呜呜呜的小狗哭声，原来是学弟的胸口。
他艰难地把脑壳探出来，发现小孩怎么总有一种越来越高的感觉，一边拍拍人家的脑袋安慰：“哎哟光哥，一见面就给我惊喜啊。是要闷死我不是？”
小朋友闷着声在他肩膀上蹭蹭，好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眼圈有点红：“没有，我想子凡了。”
师兄挑着眉笑了下，说了句小孩子脾气就推着他往屋子里走，一边把屋里的暖气打开一边质询夏之光为什么不肯进自己的家门。师弟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怕打扰他的工作，就看着郭子凡并不多在意回答，而是先去厨房里烧壶开水才转头看向自己。
“老实交代，不要把锅盖给我。”
“我没……”
“还你没呢？”他明察秋毫地呵了一声，“光哥，四年没见，先学会骗我了啊。”
夏之光坐在椅子上看着居高临下的郭子凡，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才显得自己真诚又不胆小，前几小时的患得患失在看到那个照片时自动消散，如果承认，也太显得像个小男生一样的矫情。他叹气沉思，最后还是开口道：“我说了子凡可别笑话。”
“说吧。”
“我，就怕……”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子凡家里有人了！！”
师兄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跳，看着小孩的那副样子觉得幼稚好笑，但忍不住脸上就有些发烧。气氛略显旖旎，他也不禁感觉话语堵在喉咙口里发音滞涩：“就……这事啊，光哥想什么呢？我要结婚了能不告诉你吗？”
也不知是哪个词刺激了他，夏之光几乎从凳子上弹起来看向自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子凡有女朋友了？？？！！！！”
“没有啊，不是，你今天怎么了？”郭子凡下意识地被他的回应吓得向后退步，又顺从内心地向前靠靠拿手贴上他的额头，“是不是被冻着了？”厨房的水壶嘟嘟嘟地发出声音，他小跑过去关掉，又从五斗橱里拿出蜂蜜加了勺放在杯中端出。“先喝点水吧，别回了甘肃还感冒了。”
师弟看向淡黄色的液体，想也知道这份融着细心的糖水有多甜，如果自己还不抓紧捅破窗户纸，将来可就真成别人的了，追怕也是追不回来。他盯着企鹅杯子出神，4年前觉得两人回走向不同道路而被迫将自己的爱慕隐藏，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结果只加深了他心中的遗憾与深情，现在都要回来和他一起奋斗，也应该小小纵容一下自己，不管结果好坏与否试着向心爱的人告个白。
夏之光小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合照被C位出道的事实加大了他的自信。在郭子凡伸出手来在自己面前晃悠时，他一把抓住了那双手。
十指紧扣。
“郭子凡，我……
喜欢你很久了。”
（掠影）
“我听说好像是夏之光被选上了。”
“你听谁说的？也不能见着个帅哥就说他厉害吧！咱是CNSA又不是创造营NNN季，还pick你的专属小鲜肉C位出道呢！而且光哥都快是咱叔了！老腊肉啦。”
“诶诶你不要污蔑人啊，你个任豪唯粉！上次豪哥来年会就叫得嗷呜嗷呜的，还说我颜控呢自己不也是，再说了，业务能力光崽很牛逼的好伐。”
“还光崽，还业务能力呢，最近是不是又在放青你了我怎么感觉这话像是饭圈女孩说的？”抱着四季春茶的姑娘啜了口珍珠，“咱正经点，你到底哪儿听到的蜉蝣六这次飞有夏叔叔名额的？”
“我听主任那天和子凡哥讲的，你知道的呀，人家什么关系。”
捧着一点点的两个姑娘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同时嘻嘻哈哈地把头抵在了一起。“算啦，果仁姐姐我认输，谁让夏叔叔有金主背景呢？”
另一个姑娘拿着乌龙奶茶锤了下她肩膀：“朋友你搞搞清楚，人家这叫金主吗？人家名正言顺明媒正娶名副其实的、正牌、老公好不好？”
“……你押头韵压得不错。”
“嘿那是，我最近墙头张颜齐。”
“噗。”站在茶水间门口但不是故意想听墙角的赵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个姑娘瞪圆了眼睛差点叫出声。“磊哥！！！您怎么来咱们这儿了！！！”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随便来看看。”他看向俩脸蛋涨得通红的小姑娘，心里觉得怪不好意思，本就想来找一下老谷顺便倒个水，谁曾想正好听到有人在谈论这次蜉蝣六号的机组成员。本着不打扰别人的心思没直接进去，这两个小妹妹倒和讲双簧一样妙趣横生。“我给你们道个歉，吓着了吧。”
“没有没有，您忙您忙！！”她们落荒而逃，隐约还听到什么舞CP快舞到蒸煮面前了咱俩也太丢脸了云云，不禁感慨年轻人的世界自己果然难以理解。他按下红色键，热水哗啦啦地流进杯中。蒸汽氤氲，赵磊又点了下按钮，随手挥开白色的水雾。他看向窗外，虽然两个年轻人的话他没懂，但是有一点说得没错。
夏之光确实入选了蜉蝣六的机组名单。还和郭子凡一起。
不对，他想到，还有一点也说对了。
他俩确实也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名副其实，还，名扬天下的男朋友。
啊，又是虐到大龄单身男狗老年人的一天。啧。
赵磊晃晃脑袋，开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姑娘试着过过普通人的日子了，但想想自己落选后立刻报名了下一次载人航天飞机的任务候选……算了，事业为重，其他事情还是不要拖累别人。
待得真有平安的一天，再做考虑也不会迟。
玻璃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碰了一下，摇晃的红酒液晶莹剔透，夏之光享受得砸吧着嘴又被郭子凡瞪了一眼，便迅速恢复成斯文的吃饭状态，具备十足的绅士餐桌礼仪。前后仪态变换之快忍不住让郭子凡笑出了鱼尾纹：“好了算了，难得喝一次，开心点儿吧。”
“真的？子凡对我就是宽容啊。”对面人立马又快乐地品味了一口。
“害，是啊……”学长低头，仔细地用越来越不明显的小兔牙扒拉下红烧肉，“为了庆祝咱们都被选上，还有七周年纪念日。”
夏之光喝得有些上头，与师兄间早没了当年刚开始恋爱的纯情劲儿，那种一听到子凡主动就能把张30岁的老脸红了之类，他拿杯子敲敲桌沿还开起了玩笑：“不错，七年之痒咱都挺过去了，下一步可不得冲着白头偕老去了？”
郭子凡给他拣了个自己剥好的虾：“可不是啊光哥，我俩都这把年纪了，再出去也没人要。凑活凑活过呗，还能离咋滴？”
“诶诶，凡凡别妄自菲薄，我老了没人要还可能，你这全局之星啊。只要你想，第二个杨振宁不是说说而已。”
对视之间笑出放肆的声音，酒杯叮当碰撞。
厨房的水又烧开，郭子凡一边走着去拿杯子一边抱怨夏之光是不是又忘记先放过滤器，得到的是哎呀我这脑子等一叠声懊悔的回应。接着便是讨好式的子凡别气了下次咱肯定注意以及媳妇儿以后倒水这种事我做就行，何须亲自动手。当然，换来的一定是他郭哥一个真的吗我不信的眼神。
洗了碗后夏之光坐在沙发上翻着书报纸读国家新闻，电视里放着地方台不知哪儿来的家庭连续剧，小小的几口人天天有着各式各样的神奇意外。郭子凡将头靠在他的腿上小憩，睫毛眨巴着眨巴着就渐渐不动，这几天既要忙着参加最后的选拔考试又要帮谷嘉诚计算数据，神仙也会感到累，再说这年纪上来也将近40，就算身体再好也需要补充睡眠。
师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脑袋托在够过来的抱枕上面，然后又从卧室搬来一个暖脚的小筒给他套上，毯子盖好后再自己拿着衣服前往浴室洗澡。等把什么要洗的衣服都放到盆里，夏之光再慢慢地摇摇郭子凡的头把他叫醒，师兄有点少许的起床气，但是看到爱人总会收敛不少。他调笑了下自己就打个盹儿的功夫光哥整得他冬眠样的一应俱全，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动，口是心非地说完之后奖励似地在小狗狗额角上亲上一下。虽然大家都奔四的人了，在郭子凡的眼里夏之光永远跟当年的小狼狗别无二致，就像人再老爱情并不能少，浪漫亦不可缺，只是形式微妙转化。
夏之光开心地接受了他的吻，并笑眯眯地回赠了一个，然后特别全自动化地收拾了学长刚脱下放在框的旧衣服抱着去洗。隔着水雾蒸腾又听到郭子凡叫你不要老帮我洗衣服小心手上生冻疮的警告，但是充耳不闻。
虚心接受，屡教不改，好事坏事都很一致。
爱也同样一致，14年前的夏天，14年后的冬天，
从未改变。
“‘10，9，8，7，6，5，4，3，2，1，点火！’
2036年9月7日9时，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蜉蝣六号载人航天飞机在长征八号E型火箭的托举下，将航天员机长彭楚粤、机组人员白澍、夏之光、郭子凡以及一面有特殊意义的国旗送入太空。在太空经过56小时的飞行，环绕地球36周的太空旅行后，成功返回地面。
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三个独立研发载人航天飞机并成功的国家。”
……
”昨晚10时57分，我国第一艘载人航天飞机“蜉蝣六”号在航天城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开放展览。这是“蜉六”自完成载人飞行后首次展出。”
……
“中国，又领先世界一步！”
赵磊和焉栩嘉从医院把两个轻微伤残病患接出来，第一个要求居然是先去JSLC看看自己的航天飞机好朋友。夏之光打个喷嚏把自己咳出鼻血，郭子凡从裤兜里摸出手帕给他小心地擦着，一边又哼哼唧唧地来句还说自己身体好，光哥您老当心点。
“子凡才要当心，咱四个下来的时候，我可是最先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你啊都被震到牙龈出血了，还说我呢。”
焉栩嘉无语地听着他俩明撕暗秀的话语，一人一个轻轻的脑袋崩，然后客观评价：“你俩谁都别说谁可以吗？都一样惨了好好养病，下次蜉六还想不想飞了？”满意地看到两个哥哥闭了嘴，又擅自决定道：“行了，那我们先回家躺着，要是好了再去发射中心吧。”
“不行不行，养病我和子凡可会了，咱就先去JSLC，成不？”
“成不成啊嘉哥？”
表弟免疫得了他表哥嫂的要求，毕竟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平日里只有想吃，可没有想好好对待的欲望，但对于郭子凡的恳请立马就软了心肠，干脆一个甩头看向赵磊，示意他来决定。
你磊哥表示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优雅矜贵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接下了这口锅：“行吧，那我们就先去发射中心，不过警告你俩，要不好好养病，下次我直接告诉老谷，把名字从选拔除了。”
“好好好。”师兄一叠声地答应，乖巧得不像最傲娇的那一位。表弟小声咕哝了一句干嘛对这个东西这么计较，却看到比他大了一岁却又大了三届的师兄突然皱紧了眉头，伸出一只手指向蓝天，以非常严肃地口吻认真道：
“因为这是我们的使命，
我们的归宿。”
（归途）
“蜉蝣六号，第二次载人计划名单现在公布。我宣布：空军中校，夏之光。”
“到！”
“将成为本次任务的机长。陆军中校，郭子凡。”
“到！”
“担任本次任务的有效载荷指令长。空军中校，赵磊。”
“到！”
“请负责本次任务的任务布置。空军少校任豪，空军少校何洛洛。”
“到！”
“在本次任务里必须完成指定任务，成功、安全地返航。你们都是最光荣的机组成员。全员！”彭楚粤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着地下50个航天班里的顶尖苗子。“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
“其他预备航天员们！有没有信心下次成为为国争光的一员！”
“有！！！”
夏之光扭过头去看向郭子凡，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雄心壮志里绵延温柔缱绻的眼神，为共同的梦想奋斗。
永远年轻，
永远热泪盈眶。
“检查机舱水位。”
“机舱水位正常。”
“据地距离。”
“据地167.778英里，经度西经167.692度、纬度北纬68.844度。”
“可降落。”
“请求地面指令。”
“无线电接收。”
“无线电拨号16829。”
“请求指令。”
“地面指令调整倾斜角度13.765度，请调整。”
“调整完毕。请求下一步。”
“请求返回酒泉主着陆场。”
“执行离开地球轨道。”
“返回。”
发射中心的绿色通行信号闪闪发光，夏之光看向刚坐到自己身边扣上安全锁的郭子凡，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收到。返回开始。”
“准备进入大气层。”
何洛洛侧身按下辅助动力装置：“副翼与起落架水压系统正常，压力增加开始。”
“据地距离。”
“太平洋上空89.477英里。”
“发动机速度。”
“16777英里每时。”
“酒泉发射中心，蜉蝣六号已经进入大气层。”机长感受到了熟悉的引力和强烈的撞击，隔着防护服也有疼痛与轻微的热度，他缓慢地推上扶把，“执行前端抬升指令，飞机仰角40度。”
“上海。”
“江苏。”
“安徽。”
“河南。”
“陕西。”
“酒泉发射中心。蜉蝣六号已抵达甘肃省上空。时速测定。”
“12678英里每时，已减缓。”
郭子凡看着卫星投屏地图，下面黄沙漠土，不知道哪个微米级的点是两人的家：“进入青海省上空。飞机前端调整，左侧飞行。”
“经纬度报告。”
“北纬34度491，东经99度741。”
赵磊走向夏之光：“左边起落架温度有点不对。”
“攀升了几度？”
“指针飘了，但是小看不出，你问地面。”
“酒泉发射中心。蜉蝣六号左侧机翼温度计显示有轻微异常攀升，请求测定。”
机长听到了回复，转头看向自己的成员。
谷嘉诚沉默站在周震南的身边，新毕业的学弟接到了夏之光的无线电通讯：“蜉六的左边……果然出问题了。”
他闭上眼睛，泪痣就像在宣誓某些即将发生的悲剧，手指在鼻梁上捏过，周震南才发现自己老师的脸皮已经皱纹横生，曾经浓密的黑发里也钻出了丛生白色：“通知大家，召开紧急会议。”
“隔热保护层已经受损，”飞行总指挥打开PPT中的实时监控数据，“温度以可见速度迅速攀升，两分钟已经上升15摄氏度，这个情况我……预期。”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凶多吉少。”
伍嘉成低下了头，彭楚粤的手搅在一起。
“那我们应该通知机组成员立即启动应急措施，穿戴防护服，做好迫降准备。”白澍捋过自己退役后就开始留的额发，已经是一手的汗水。
“周震南，据地距离。”
“已经再次进入甘肃省上空，据地距离61公里。”
“所以你觉得来得及吗？”
“他们的生死权难道不值得重视吗？！！”彭楚粤听到那句冷漠的反问，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手掌拍向桌子腾地站起。“谷嘉诚你什么意思！”
伍嘉成将头别了过去，只看到上级的面前，每次会议必备的黑色牛皮笔记本上，悬停着一滴圆润的液体。片刻沉默后的爆发。
“我们讨论过不是吗……可是还是启动了返航。”
“死在太空中，死在没有空气的轨道里，死在慢性窒息，你觉得他们就舒坦了吗！”
“你以为我想看到我的学弟，我的学生！！白白送死吗！！！”
他们第一次看到谷嘉诚哭了，平常怎么怼都是笑眯眯地呛回来的得意的弯眼睛十几年来首次瞪成了愤怒的圆形。他像一个平常而普通的人怒吼，像所有即将痛失亲人的人一样垂泪，也会像任何一个人一样，无法挽回。
每一声的质问更加尖利，嗓音逐渐沙哑。
周震南将手搓过发红的眼角：“蜉蝣六号已经进入酒泉上空，时速11……”他突然停下，白澍站起来向门口的监控器跑去。“报告长官……我们失去了左翼传感器的温度数据。”
屏幕上的实时监控突然唰地变为白色，彭楚粤跌落在座位上，
任沉默带走所有的挣扎。
“左边机翼的温度计上跳得已经过了15度了，才两分钟，”何洛洛看向夏之光，“情况很不正常。”
“我已经通知了地……”
“航天飞机再次进入甘肃省。”郭子凡冷静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浓眉轻微蹙起，“预计半分钟后进入酒泉市。任豪，经纬度报告。”
“北纬38.087度，东经100.234度。”他再次确认最新数据，“已进入酒泉。”
“回到位置上去洛洛。”郭子凡强调，“既然飞机已经出现异常，准备做好防护措施。干着急没有任何作用。”
任豪拍了拍学弟的手臂，示意他尽量放松。
他抿抿嘴巴，毕竟只是第一次参加飞行员的受训，不如其他机组人员经验丰富：“我想喝水了……”
“我给你拿。”学长站起来往机舱后部走去，“赶紧把安全扣扣上了快。”
然后便是一阵不可控制的向左倾斜，赵磊在电光火石间脱下手套，试图伸用手的阻力抓住任豪的衣服，却并没有成功。他翻滚着朝向机舱后部冲去，脑袋和背一起撞上了水阀的舵栅。
夏之光迅速按下配平滚动稳定器以修正降落位置，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成员：“豪哥你怎么样！洛洛，你也把防护面具戴上等什么呢？？”
前者艰难地把自己坐起来，一手扶在把手上面，一手则颤巍巍地比出了OK的样子。何洛洛却先摘下了手套伸出手去够他的学长，郭子凡也调转位置脱下手套。
“蜉蝣六，这里是酒泉，我们看到了你们的轮胎压力信息，但没有抄下你们最后的数据。”
“收到，但……”
无线电断了。
夏之光看着突然跳频的深绿色，立即切换至手动驾驶模式企图调整飞机的飞行姿势以及偏转角度。但机舱内的温度不断攀升，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到，脸上的汗水似乎黏住了睫毛。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副驾驶的手，与郭子凡交换了一个眼神，学长已经明白。
“来不及了吗？”
摇了摇头。
“你这乌鸦嘴。”郭子凡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其他。
“我拉住你了！！”
一片火光灼烧了他们最后的联系。
何洛洛感到自己还没有戴上头罩的脸上和脖子里传来凉意，在视线尚未消失的前一刻似乎看到在拉住的任豪突然瞪大的眼睛和叫着自己的口型。接着就是全身的冰凉彻骨，又在下秒仿佛借着盲视的力量看到一条白色的腿冲着脑袋飞来，是他意识里的最后记忆。
赵磊被甩上了机舱的天花板，后脑勺像被开刀一样地滚滚流出液体，他那惯会奇思妙想的脑袋在最后一刻冒出个不会自己的尸体上到处弥漫着脑浆这也太恶心了吧的念头，随后就看到了妹妹拉着下个月要结婚的新郎的手哭着向他跑了过来。
但是穿过寂静的空气。
夏之光紧紧地拉住了郭子凡，
他想从位置上起身去抱住对面的人，但是突然可以被看到的底部的蓝天中坠落下自己的座椅和下半身，感觉腰部凉凉的，他看着郭子凡的眼睛，里面还是一派温柔的深情笑意。就像那时候他拍着自己的手骂着自己还不好好养腰，
这下真的不需要了。
坠落的挡板砸碎了两人的颅骨。一切归零。
生当同寝，
死亦同穴。
“灵魂在海水中被浸透，
身陷囹圄，
忘记最初生存的需求。”
“2039年6月5日，北京时间14时0分，我国自主研发的载人航天飞机“蜉蝣六号”，于甘肃省酒泉市坠毁。机组成员全部死亡，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后续将持续追踪报道。”
（蜉蝣）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肖战，是中国航天总局的一名优秀员工，他原来参加过很多很多著名项目的研发，最厉害的就是我们国家第一个载人航天飞机蜉蝣六号！但是第一次飞行结束后，我的爸爸就申请了退休，然后回大学教书了。他也是一位特别厉害的老师，肩膀上有着两杠两星！妈妈说是中校的意思。
……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呆住，他的一口饭掉了下来，妈妈说吃饭掉饭米粒的都是坏孩子！于是我拍了拍他，让他自己捡地上的黏糊糊。不过他没有理我，只是张大着嘴巴，好像要漏风一样，然后眼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像瀑布水一样得多。
……
我的爸爸告诉我，他们都是为国捐qu的勇士，要永远记住。我的爸爸真是一个懂得理解别人的人啊。”
“谢谢肖于归同学，老师问你一个问题哦，你的名字原来就是这个吗？”
“不是的。”小姑娘眨巴眨巴圆圆的大眼睛：“我原来叫肖悠悠！但是爸爸在那件事情以后跟妈妈说，他说……嗯……对，他说，
他好想等那些人回来。”
“我并不愿意站在这里，而代替的是，我想站的地方，是他们的庆功宴。它比七天晚一点儿，迟一点，迟一个月也好。能举办就成。”
“我答应过那个弟弟，等他回来以后，给办一个35岁的生日会，我甚至找好了一个特别会烧菜的女孩子要介绍他俩认识……但是都没了。”
“何洛洛特别、特别不会烧菜，我和他同窗这么多年，天天举着个锅铲要给我炸厨房。完事了我说他两句还不乐意，一定要我吃他做的蛋饼，我说你烧的啥子东西哟，我哪儿能恰得下去哟。后来只能自己上手一步步教了，好多了呀他的厨艺，不信可以问问任豪。不对，他也不在啦。”
“现在我想吃一顿鸡蛋炒鸡蛋，到哪里去呢？”
姚琛坐在下面，看着张颜齐将头转向了一边，泪水在眼眶里死命地打转也要憋住。他抬头深吸一口气，迟迟没有说出下一个字。何洛洛的母亲靠在他的肩上哭得行将断气，任豪的父亲脊背挺直地坐着，金属边的眼镜快滑到鼻梁下去也不肯伸手去扶，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抽走他全身的力气。长发遮过他未婚妻的眼睛，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我……说不下去。”
台上的人又陷入沉默，泪水溅落在演讲的桌子之上：
“但是如果有来生，如果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去。不仅不会听我的劝阻，还要带着一脸的笑容，那种你们都知道的，那双特别特别大，天赋异禀的大眼睛也笑得没了的那种跟我说……这是我的理想。
而我今天所说的一切，也只是想告诉大家一点，无论已经离开的人多么伟大看上去多么遥不可及，他们始终不过是与我们一样的普通人，会害怕也会仿徨。
他们，就是千千万万的身边人。”
“2049年8月13日10时，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蜉蝣八号载人航天飞机在风帆五号E型火箭的托举下，将航天员机长焉栩嘉、机组人员周震南、赵让送入太空。在太空经过52小时的飞行，环绕地球36周的太空旅行后，成功返回地面。
中国的航天飞机事业，
重新起航了。”
“焉栩嘉先生，您对于这次旅程不感到害怕吗？”
“焉先生，听说您是上一次失事机组成员的亲戚是真的吗？”
“您好我是新华社的记者，请问您对于前几个月前飞行主管伍嘉成说的故意隐瞒蜉蝣六号的损伤情况一事有什么看法？您恨他们吗？”
“焉……”
45岁的男人只是给出了平静的微笑：“一个一个问好吗？”他的脸庞再不像原来那样年轻稚气，即使是娃娃脸上也有一股看透许多的沉淀。
“我不害怕。我相信我的国家，我的同僚，以及我的成员。”
“是的，我是郭子凡先生的表弟。”
“我……”焉栩嘉停顿了一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些东西想念给大家听。”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沓纸，边缘已经泛黄。“这是我在七日纪念后回我的表哥郭子凡家中收拾…遗物的时候看见的。由蜉蝣六号的夏之光先生写给自己，当然也是写给大家。
‘哎呀，’”他笑了笑，这个语气词似乎给了他一点生气，穿越十年的时光走回身体，
“‘真不想面对自己的字啊，不是，子凡也让我练了这么久的字帖了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咋回事啊。
算了还是得写，感觉信的感觉正式一点。啊，其实这是第二封预留信了，哈哈哈或者叫遗书是吧。上一次没成，希望这一次我还能自己亲手收到这封信。
但是世事无常是不是，写还是得写，这宇航员当得也真不容易啊。上一次任务担心一次自己死不死的，比在雷神特战队还恐怖，子凡还一副甘之如饴的亚样子，大概就是初心和养家糊口的区别了。
言归正传，其实关于遗产处置很简单的，我们俩的遗产都在一道处理吧，这是我和子凡讨论过的，也经过了爸妈允许。说真的也不多，一套房子，还是甘肃的，哦对北京五环里有个房，那是大头。还有咱俩这些年省吃俭用的和国家派发的奖金，大概加起来1000多万吧。百分之二十留给咱爸咱妈，百分之三十捐赠福利院的系统，剩余百分之五十留给我们祖国的航天机构，希望能发展的越来越好。既然都能用上这种处理，想必咱俩也都牺牲了，希望国家能拿着这笔钱好好提高自己，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儿了吧。’
下面一段夏之光先生特意注明了写给亲友，我就不再曝光。”
焉栩嘉翻过几页纸张，继续念道：
“‘然后就说给大家听一些事儿吧，挺重要的，也是我这今年虚岁40的人的一点点想法。
毕竟大家能看到这封信就说明我出事了，所以我就有一些特别的话想说、想告诉因为我这件事而怀疑，你们人生选择这条道路是否正确的人来听。或者说，不一定要是这条工作道路，很多其他的理想之类。
如果我把自己比作一样动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蜉蝣。跟飞机的名字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啊。
有很多原因。
诗经·曹风里的蜉蝣这么说：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漂亮的虫子有洁白的羽翼，可以在空中展示自己完美的一面，但是它还是很忧虑，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人也是一样的，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面时常怀揣不懂的一颗心，目的在哪里？奋斗的目标在哪里？我们自己的价值在哪里？每个人都思考过，也担忧过。我也一样，一边艰难地爬着山路一边在想我到底是为什么要去读书，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然后万幸的是我找到了方向：去保家卫国，去尽可能的为所有人守护干净的蓝天。
有人可能要问那你不就是不再忧虑了吗？还是什么蜉蝣？
其实还是的。但是又转化为另一种含义，时间的含义。我在明白我的理想之后曾对我的爱人说过，如果可以，死在天空中也愿意。就这么特别天真地觉得，有了实践梦的方法，朝生暮死也能够接受。
当然也有个曾了，说明后面我的想法也一直在变。说句实话人就别怕否定自己，越去质疑才越有可能发展，就像子凡说的，今天的我就不是昨天的我，否定过去自己的疏漏也只是今天自己的一部分。那我的看法是变了啥呢，主要是变在我不肯朝生暮死了。
我在雷神服役的时候参加过新疆暴恐的治乱，第一次看到人会死得这么肢液横飞，而且你无法预料到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命运号召之后就会变成一团碳水化合物的残渣。我坐在楼梯上的时候就想，人真的和蜉蝣一样，可能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自己的人生，就面临死亡的威胁，或者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一切消弭于无声，先帝创业为半而中道崩殂。那凭什么呀？
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沉思这么多年得出来的人生梦想，就先被一刀带走了性命。我们到底在短暂的人生里得到了什么？
‘那边的橡树：明知自己会被砍倒，
已经被画上了白十字符号，显示伐木即将开始。
然而，就在它等待的时候，照样生出一片新叶。’
理想是人生的追求，不是人生唯一的答案。
换句话说，是充分非必要的条件。
到底什么才是必要条件，我是在一次次惊险任务完成之后才慢慢知道的。是一份稳定的感情，一个家，于是才能在预知死亡的前提下依旧无所畏惧地歌唱。
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挺让人笑话，毕竟我们航天员，或者说军人吧，感觉在大众的眼里就是没有私人感情的无私奉献机器，脑袋里全部是大义和大爱。但其实没有的，在我看来，一个能有着无疆界爱的人，也在很大程度上能至少感觉到自己的亲密关系。
在我在特种部队服役的几年，每次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都在上飞行器前一刻想啊，要是这次回不来了咋办，真的不甘心。我说我是蜉蝣，以为为了人生理想朝生暮死也无所谓，到了真的面对生死的时候还是会沉郁顿挫，后悔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与我分享所有不安和恐惧的那个人。也会有点悲怆感吧，一个甲子之后无人祭你。
所以啊，感情是真的很重要，是我们所提出的事业、梦想等等一切自我实现之外的最好支持。人当然可以只有自己，实现自己，但也特别容易陷入蜉蝣的境地，忙忙碌碌一生最苦的还是自己。一段好的家庭关系时你无助时最棒的支撑。
在这里再次感谢我的先生郭子凡，给予了我在自己以外的另一个全新生命。’”
航天员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雾气氤氲着他那双漂亮眼睛，遮掉外露的悲伤。
“‘不过我仍然是蜉蝣，仍然朝生暮死，只不过不再那么不甘心。纳博科夫讲过，人的一生不过是一个粉刷匠从高楼坠落的过程，他掉下去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大厦外墙有一个拼写错误，于是就一直想啊想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们在这一生中有过多少问题，人的大脑一直在处理它们，从基本的吃喝，到了安全，再到爱到理想，如果在脑袋崩裂的那瞬间，你想通了，那就是完整的一生。意外和幸福谁都会先来，但不是意外降临就是最坏的故事。毕竟比起宇宙无穷的生命，我们所有人都不过短暂如蜉蝣，渺小而脆弱。
我第一次登上蜉蝣六号，飞机穿过大气层后我解开安全扣，整个人飞向窗口，看到寂静无声而广袤无比的宇宙，真的觉得人太卑微，太多未知是生命的不可测量。然后我先生飘了过来，他拉住了我的手。
两只渺小的蜉蝣相互取暖，如果风暴袭来，也必然是两个人同生共死，不过在一起的感觉足以抵消一切的疼痛。因为在一起的力量振奋人心，
小小的蜉蝣也可以从心灵上变得伟大。
所以为什么要畏惧死亡呢？
可能看到这封信的人会为我们的遭遇感到难过，我的朋友们会在葬礼上嚎啕大哭，甚至没有尸体的遗迹，连寄托哀思的地方也不存在。但是相信我吧，我过得真的很好，我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我也有了我的爱人，我们生活幸福安泰，只不过意外造访，
先行一步。
不要后悔也不要难过，世界上有太多的悲伤而不是我一个人的惨剧。人人都是渺小的蜉蝣，但人人也可以在朝生暮死的一生中完成一次生命的圆满，让伟大来临。
我不会对于这次旅程感到怨恨，生命的流逝太过自然，如果非要有些觉得来不及做的，那就是我没有和子凡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确实有些可惜，不过两个人能在一起属实幸运，小小的未完成感就留到下辈子让我能够一眼认出我的爱人吧。这么说说好像有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还。
巨蟹座的守护星是月亮，我还记得当时曾对子凡说过的话，以后要娶个月球，以白矮星为戒，也许死在广袤宇宙之中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实现诺言。死得浪漫。
所以就这样说吧，活着的人至少不必为我的故事感到惋惜，还是好好地成为自己的小蜉蝣，在能掌握的一切生命里，
明白自己的路，找到自己的归属。
还是我先生的那句话：‘那些年对我说过的加油，也要送一句留给自己。’
谢谢大家。
夏之光、郭子凡敬上。’
所以您问我恨吗？”焉栩嘉笑了笑，手指在玻璃水杯上轻轻摩挲：
“我恨过。上天剥夺走了一群很好的人的生命，没有任何的理由，我痛失自己的亲属、朋友，父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谁能够不怨恨？但是夏之光告诉我别恨，‘因为这是他们的梦，即使出现意外’。
他说他已经达成自己人生的圆满，他没有了未来还反过来劝我放下，让我看看自己到底该走什么路，成为什么样的人。我……”
他低下了头，手指撑在额头之上，话筒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尊重……他的意志。
守卫我们国家的蓝天，也是完成当年他们没来得及完成的梦。死去的人不该白白牺牲，剩下的交给我们继续。
夏之光说他自己在浩渺的宇宙里是有另一只蜉蝣陪伴的小蜉蝣，渺小的同时也有有着背后支持的对抗世界的伟大精神。我想说的是，所有为了他人的人都配得上这个形容。
渺小……而伟大。
你们都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不分昼夜，永恒闪耀。”
焉栩嘉站起身来，从右手边拿起一份放在蓝色夹中的文件，他垂下眼睛看着字，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中夹住泪花：
“我宣布，
经由国际天文联合国安理会的同意，中国现已拥有上月发射‘探梦’号土卫5探测器左侧五座山峰的，命名权。
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夏之光、郭子凡、赵磊、任豪、何洛洛。
感谢……以上五位勇士为我国航天事业做出的无私奉献。
我们会永远铭记。”
掌声雷动。
“It‘s far，
It‘s far away.”
They are nearby.
Beside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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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纪念失事哥伦比亚航天飞机全部机组成员以及中国女飞行员余旭
同时向刘伯明先生与杨利伟先生致以崇高敬意。
下一颗恒星☆ @一颗唐小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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